8月18日，乌克兰、欧洲、北约8位领导人组团飞抵白宫，与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会谈。此时距离阿拉斯加美俄元首会晤仅过去3天，乌欧领导人迅速反应并上门联系美方，目的非常明确：一方面要尽量扭转特朗普对俄方有利的立场，另一方面要营造、维系美乌欧团结一致的氛围，以便向俄方加压、争取对乌欧有利的和谈条件。

从结果看，美乌欧白宫会晤最重要的实质性成果，就是有望促成俄乌领导人直接会谈，特朗普甚至声称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先举行“普泽会”、然后是美俄乌三国领导人会谈。此外在乌克兰“安全保障”问题上，随着特朗普首次松口，各方终于达成泛泛的共识，可具体预期、机制安排等实质内容尚未落实。

尽管欧洲各大领导人陪同坐镇，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也“换装言谢”，但特朗普并未因此“转换立场”，就关键问题倒向乌欧。停火问题特朗普仍站在俄方立场，领土问题避而不谈。鉴于特朗普方面并无成熟可行的和谈方案，和平进程下一阶段的关键仍在俄乌两方，特别是“普泽会”的可行性。考虑到俄乌固有的立场分歧，和谈前景依旧艰困。

上图：2月28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见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下图：8月19日，美国华盛顿特区，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举行会晤。视觉中国  图

“普泽会”为最大成果？

为避免重蹈今年2月28日白宫的相互争吵、不欢而散的覆辙，此次乌欧两方对于泽连斯基二进白宫的各项安排可谓煞费苦心。就访美阵容而言，陪同泽连斯基的既包括欧洲传统四大国（英法德意）领导人，还有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与北约秘书长吕特。大佬云集的访问团，无疑传递出“美国传统盟友与乌克兰同一战线”的信息。

芬兰总统斯图布的参会则体现了双重目的：与吕特类似，斯图布与特朗普私交甚好，还擅长特朗普爱好的高尔夫球，成为欧洲与特朗普联系的“秘密渠道”，所以即便来自小国，却是最受特朗普青睐的参会者；同时作为俄乌冲突期间的北约新成员，以及历史上与莫斯科“土地换和平”的国家，芬兰领导人的出席也引发了外界关于“领土交换”议题的猜测。

当地时间2025年8月18日，美国华盛顿，白宫罗斯福厅，法国总统马克龙、英国首相斯塔默、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北约秘书长吕特、德国总理默茨和芬兰总统斯图布在等待。与此同时，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在椭圆形办公室与俄罗斯总统普京通话。视觉中国 图

乌欧两方有备而来，以满足特朗普“情绪价值”为会谈铺垫的方式的确起到了更好的效果。泽连斯基换上深色“准西装”（仍保留军装元素），放软身段，在开场白头10秒说了4次“谢谢”（累计说了8次），转交妻子叶莲娜写给美国第一夫人梅拉尼娅的感谢信。欧洲各领导人在多边会谈开始前同样不吝对特朗普的感激与溢美之词，引得后者也好言回应，大家在镜头前一团和气。

乌欧的铺垫主要为两个目的服务：一是拉住特朗普，对外（尤其是对俄罗斯）呈现传统西方阵营与乌克兰“同一战线”的团结氛围；二是面对特朗普团队并没有自主、可行、成熟的俄乌和平方案这一现实，要防止特朗普在阿拉斯加“普特会”后被俄方“牵着鼻子走”，特别要在“先停火再谈判”、“不能武力改变俄乌边界”、“乌克兰安全保障机制”、“持久公平的和平”问题上说服特朗普。

从会晤情况来看，乌欧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为基辅争取时间，就部分议题谋求三方共识的效果。其中最重要的实质性成果，就是有望促成俄乌领导人直接会谈，即“普泽会”。作为直接交战方，俄乌两国特别是俄罗斯的态度是战争能否停止的决定性因素，反之，任何绕开当事方的和谈条件与进程都缺乏实质意义。

战争三年半以来，俄总统普京和泽连斯基长期拒绝直接对话。前者先是以泽连斯基没有按时举行大选为由质疑其总统“合法性”，后又认为应先通过专家层面谈判取得共识，再考虑俄乌高层对话。后者虽然在近期对“普泽会”更有主动意愿，但要求讨论实质性问题，包括对停火提出要求。

8月18日的白宫会晤，泽连斯基重申自己做好了直接会见普京的准备，且不再以停火为先决条件，但确切日期未定。同时经德国总理默茨确认，特朗普在美乌欧多边会晤期间突然中断讨论，起身与普京通话约40分钟后，普京同意在两周之内与泽连斯基直接会晤。此外特朗普更是会后在社交平台发文，称“开始着手安排普京总统和泽连斯基总统之间的一场会晤”，并紧接着举行美俄乌领导人三边会谈。

交战双方领导人会面正式提上日程，无疑是俄乌问题迄今为止的标志性进展。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俄方并未急于做出承诺性表态。按照俄总统助理（外交政策顾问）乌沙科夫8月19日凌晨的通报，美俄领导人支持俄乌代表团继续进行直接谈判，讨论了有关“研究提高俄乌直接谈判代表级别可能性”的想法，并未提及元首会晤。无论是出于话术主动权的考量，还是要为后续可能变数留有余地，这都符合俄方的作风。

相比之下，会晤的另一大成果是美国就对乌安全保障的问题进一步松口，承诺给乌方“非常好的保护和非常好的安全”。至于美国提供的安全保障是什么，各方侧重点明显不同。特朗普的说法是美国协调、欧洲国家提供保障，因为欧洲才是“第一道防线”。泽连斯基则指出安全保障的具体内容在10天内以书面形式敲定，其中包括乌方购买价值900亿美元的美国武器，美方购买乌克兰无人机以促进其产能。

事实上这一成效的前提离不开莫斯科的态度转变。白宫会晤前一天，美国中东问题特使威特科夫披露普京在阿拉斯加“普特会”上表示愿意接受美国提议，为乌克兰提供北约式共同防御的安全保障。正是俄方首次表态愿意把安全保障条款纳入和平协议，才有了特朗普3天后在白宫更痛快的表态。只是可能引起各方实质分歧的仍在于后续的细节措施：美国承担的具体角色，是否涉及以及哪些国家在乌境内部署军队，安全保障与北约框架的异同……

分歧依旧，俄乌和谈道阻且长

不可否认的是，面对特朗普2.0时代美欧在贸易和关税、集体安全、俄乌冲突等议题分歧凸显、传统西方世界裂痕加剧的大背景，乌欧能从特朗普口中获得安全保障承诺和“普泽会”的现实可能，并部分抵消“普特会”对特朗普的影响，已称得上不虚此行。但任何单次会晤无法解决战争问题，白宫会晤表面上好聚好散，但仍未缩小结构性分歧，表明和平进程才刚进入深水区。

摆在桌面上的分歧就是“先停火再谈判”与“直接谈判和平协议”之争。乌欧始终要求先沿当前战线停火，然后启动关于持久和平的谈判。这一方面是为了减少武装人员和平民伤亡，另一方面也是基于俄军在战场占优的现实考量：如果边打边谈，那么俄罗斯可能占领更多乌克兰领土，扩大战场优势、增加谈判筹码。

特朗普此前也持相同立场，并以制裁大棒威胁莫斯科停火。但阿拉斯加“普特会”后，特朗普接受了直接谈判全面和平协议的俄方立场。在白宫与泽连斯基会晤开场时，特朗普就对泽连斯基直言“我认为你不需要停火”；到了多方会晤阶段，默茨重申复杂谈判阶段需要先停火时，特朗普当场质疑“是否有必要”，还表示自己“解决”的六场战争都是直接进入谈判、没有先停火的。

结合特朗普在白宫的说辞及会后对美国福克斯新闻记者的表态，只要俄方朝着和平进程采取外交行动，那么他不会因俄军的继续行动而对俄采取实质性惩罚措施，至少不再提及“次级制裁”，而这正是乌欧反对、俄方乐见的情况。在这一点上，特朗普基本延续了客观上有利于莫斯科的态度。

2025年8月18日，美乌领导人会晤期间，白宫展示的一张地图。视觉中国 图

更大的分歧就是三方在白宫避免正面交锋的领土议题。这是目前俄乌在和平进程中最主要的争端，亦是敏感的政治议题。对泽连斯基和乌克兰而言，尽管国内厌倦战火、渴望和平的呼声越来越高，但如若乌政府冒着违宪风险同意放弃领土，无异于政治自杀；欧洲领导人同样不认为武力变更边界会带来“持久公平的和平”。默茨更是将要求基辅放弃顿巴斯类比为“要求美国放弃佛罗里达州”，公开重申反对态度。

相比于“普特会”前暗示“领土交换”，特朗普此次在白宫面对乌欧领导人时不再公开谈论领土问题，以免公然触及美国人自己在1932年就提出的“史汀生主义”（不承认主义，即基于“不法行为不产生权利”的原则，不承认武力变更国际领土）。

泽连斯基则向特朗普展示俄乌战场地图，强调过去1000天俄罗斯只占领了不到1%的乌克兰领土，借此隐晦地暗示俄罗斯的领土交换要求（主要是乌军全面撤出顿巴斯地区）不合理，并对记者表示领土边界由他和普京谈判决定。避免就俄乌领土议题与特朗普公开撕破脸，同时确保特朗普不在白宫施压、迫使乌方放弃部分领土，这已经达到了乌欧两方此次前往华盛顿的一大主要目的。

在俄乌双方付出重大牺牲的背景下，俄方不会放弃克里米亚、乌东两州全境，及扎波罗热、赫尔松实控地区，乌方更会坚持要求恢复2014年之前领土主权。而美国既不在领土问题上完全配合俄罗斯，又暂缓对莫斯科极限制裁，意味着俄乌两方都有足够的理由和空间拒不妥协、继续战争。

不用说除了停火和领土，阻碍和平进程的其它议题分歧同样不好弥合。白宫刚传出俄罗斯对安全保障问题松口的消息，俄外交部就重申了不接受北约国家武装以任何形式进入乌克兰领土的立场；特朗普也排除了乌克兰加入北约及美国地面部队进入乌克兰的可能。基于俄乌欧高度敌对的现状，很难找到能为各方接受的安全保障安排。

关于“普泽会”，英国《卫报》援引消息源指出8月19日普京与特朗普通话时提议在莫斯科举行，而泽连斯基当场说“不”，可见各方举行俄乌领导人会面的真实意愿与可行性，仍有待观察。在白宫会晤前，泽连斯基提出的和平协议提议要点还包括俄罗斯“全额赔偿战时损失”，以西方国家冻结的3000亿美元俄主权资产来支付，对此俄罗斯无疑拒绝接受。

最后，从阿拉斯加“普特会”到白宫美乌欧三方会晤，另一种可能性亦不能轻易排除：俄方也好，乌欧这边也罢，它们寻求长期和平的动机到底占了几何？假如其中一方甚至各方都不以和平为当前的追求目标，而是把对美会谈作为策略手段，借机将破坏和平的责任“甩锅”给对手，为战场行动塑造正当性，那么外界对最近4天内两大会晤的关注、分析和预期，势必要全部推倒重来。

由于特朗普团队没有自己的成熟可行方案（包括和平进程失败后的应对方案），白宫仍在来回试探、两面观望、双边牟利，其第三方的位置难以在俄乌和平进程中起到实质性的主导作用。和平进程的成败，归根结底仍取决于俄乌双方的和谈意愿与实际行动。无论“普泽会”何时成为现实，这个进程注定道阻且长。

（胡毓堃，国际政治专栏作家、中国翻译协会会员）